律所生活

一个北京人眼中的上海(三)

作者:王宏


小序


(二)完笔后友人们开始催促(三),殊不知文章这东西真不是信手拈来的,再加上人懒,很多酒后、烟后、侃后的灵光乍现都随着猪一般的死睡烟消云散,即使醒来后发誓痛改前非其实也是于事无补的;今儿得空儿手痒,先操练起来便是。


第一回:张木匠/王伯伯

 

中国姓王的定是哪辈子招惹谁了,但凡说个什么不够德行的事情都和姓王的沾点儿边儿,“隔壁老王”在华夏大地的通用性该是个佐证。


上海人算是独辟蹊径,硬是把隔壁老王的糗事儿安在了姓张的身上,为了不扩大打击力度,还特意给了个木匠的职称,也算是凸显了上海人的矫情;自古木匠分八级,因此以后各位来上海欲行隔壁老王勾当的,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有够亮的手艺;从这个称谓上可见上海人在此事上的精益求精,反正就是即使偷情也得断了董永上仙女的梦想。


但是,上海人也没饶了姓王的!“王伯伯”在上海方言中也是占有一席之地的,概括说就是对说话办事儿不靠谱儿的人的统称,还好的就是不涉及生活作风问题;以我现在的年龄,朋友的孩子们见面都是蛮礼貌的,只是哪个童言无忌的嘴里客气的冒出一句“王伯伯”,我得赶紧着予以纠正:伯伯不敢当,叫叔叔就行了。

  

第二回:黄鱼面/糍饭糕(团)

 

关于本地的面条,最让上海人津津乐道以及荡气回肠的大概就是葱油面、大排面、大肠面、黄鱼面、大肉面、八宝辣酱面、浇头面这几种,奥灶面和臧书羊肉面来自上海周边,应该不够纯粹;这里单说黄鱼面,剩下的留给各位看官借道上海时自行处置便是。


这碗面确实是要下功夫的!小黄鱼两面卸肉成片状以胡椒粉和花雕腌制,鱼头鱼骨用大葱生姜下油锅煎炸后加浸泡好的海蜒和适量的水慢煮一到一个半小时,然后捞出汤渣,再加切碎的雪里蕻和鲜笋片并以海盐调味成汤;另起炉灶,用平底锅将黄鱼肉腌制好的黄鱼肉煎至两面金黄备用;沸水煮面捞出入碗,浇汤后放上煎好的黄鱼,撒上香葱碎即成一碗黄鱼面。


此面只求鲜美二字,但由于制作工艺繁琐,沪上街巷中的面馆儿大凡兜售黄鱼面的,都是和口舌的期望值相去甚远;上海人也是苦逼,徒有黄鱼面鲜美的名声在外,实则很难找到一家名符其实的店家一饱口福;阿娘面、老上海明品大汤黄鱼面馆、明呈黄鱼面馆算是还能叨上一两口的,但和鲜美也就是个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的关系;也是,一碗费时费工只卖二、三十一碗的面就不能指望太多,其实我宁肯尝试一百五十一碗的黄鱼面(得有人肯做),或者干脆在本爷的公寓自我料理便是。


上世纪八十年代第一批留日的国人中以上海人居多是有些食物基础的,比如上海糍饭糕(团)和日本饭团的近似,都是个饭团子或里面裹七裹八的往嘴里送,近似的好处自是饿不着,饿不着打工就有力。


最简单的糍饭糕其实就是大米糯米蒸好后拌些盐提味,然后放在方型容器中压实入冰箱冷藏定性,取出后切成条状入油锅炸至金黄即可食用,而糍饭团则是糯米饭里直接裹了现炸的油条段或老油条碎(卖剩的油条回锅炸脆掰碎)成团后堵嘴;对绝大部分本地上海人而言,糍饭糕(团)是终生的嗜好并且毫无背弃的理由,而这个嗜好基本只在早餐和宵夜时出现;在上海一十四年,也是真没见过谁午餐或晚餐尽情享用糍饭糕(团)的。


黄鱼面在某种意义上体现了老一代上海人对食物的苛求,用足两个时辰做一碗面(还不包括备料的时间),这对于北方群族是很难以想像的,为追求极致的美味而不惜工本,也正是江浙菜系的精髓所在吧!大概是2008年左右自己曾尝试了一次,觉得十分钟吃完一碗付出两小时的面实在是得不偿失,所以至今也没再二次料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忽感确有必要重出江湖,而动力就是现在连一碗面的江湖也快是没了该有的规矩。


至于糍饭糕(团)我真就是不得要领了,反正就是觉得大清早往嘴里塞个饭团子总是不如一碗炒肝儿加一屉肉包子来得舒爽;都说吃米的比吃面的精,就算我内心认可这个道理,嘴上也是要和体需保持一致的;不精没啥,别傻就好。

 

第三回:Yakiniku

 

Yakiniku,翻译过来就是(日式)烧肉;掰了掰手指头和脚趾头,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南京、天津、杭州……该去的烧肉店该是都深度游了一番,但心悦诚服的必须是上海的烧肉店,一句话,可着全中国(大陆)的各大城市说,和上海比啥可能都还有得一拼,但比烧肉店的数量和烧肉的质量,上海至少领跑了N条街。


上海日本人多,别的不提,光浦西浦东两个日本学校的孩子加起来就有万八千;日本人喜欢扎堆儿在古北、虹桥一带,因此不计其数的大小日本餐厅在红梅路、仙霞路、伊犁路……聚集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本爷喜肉厌海鲜,和烧肉结下不解之缘也算是从了天理;记得有次大进兄来上海亮剑,饶着吃了人均800元的寿司不说,哭着喊着还得来顿隔壁龙马(店名)的烧肉才算住嘴;大进兄年近一甲子,能舍了身体一晚两餐,也是凸显了烧肉的妖媚。


龙马着实不错,但谈不上顶尖,通俗说最多也就是个波尔多左岸二级庄的副牌;上海烧肉店鳞次栉比,本爷最推崇的只有两家:铁屋和炼火;铁屋不说了,有张单独的菜单上都是日本A4、A5和牛,锑宽(北京话有钱的意思)或泡妞的主儿不妨摆个口舌的排场,吃爽喝爽了怎么也得人均六、七百快吧;地界儿甚是隐蔽,不过好歹有大众点评当洪常青。


此处单表炼火:


首先是餐厅布局合理,和高大尚无关但让人无论在卡座和榻榻米上入位都是相当舒适的;肉是日本和牛和澳洲和牛的混种,菜品种类甚是齐全,厚切牛舌、牛肠、外脊、小排、三筋、横膈膜未见过断货的情形,最关键的是这里的每一种肉烤好后都是入口即化的感觉,可见对肉的熟成真的是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此巅峰之处放眼上海绝对是一览众山小,全国就更不在话下了。


其次是价格,每份肉的价格基本在98元至128元之间,一份冠军牛小排也不过是168元,性价比之高令本爷诚心赞叹这家店的良心;酒水就更离谱了,88元三小时内畅饮,可选品种包括清酒、烧酒、啤酒、三得力威士忌角瓶、Highball、鸡尾酒、伏特加、葡萄酒、软饮等等;88元喝三小时,酒鬼们有福喽!


回北京常去叙上苑和松冈续肉缘,但你让我拿这两家和炼火比,本爷只能摇头晃脑了,CBA和NBA不能比吧?!

 

第四回:老克勒


  

这其实是外来语,是英文Old Class或Old Clerk的翻译(具体是哪个确实是有两派各执一词),用于形容举止言谈、吃喝玩乐、穿衣戴帽有教养有品味的老男人。


老克勒和老炮儿是不能混为一谈的,前者是关于生活的精致或讲究,而后者更带有江湖经历的寓意;某种意义上,两个词也体现了京沪两个城市的主题风格。


上一代的老克勒其实基本绝灭了,剩下的应该不是坐在轮椅上留哈喇子就是在医院的ICU插管子了,因为那毕竟是十里洋场的一代人,再加上1949年后各种不遗余力的治理,不说销声匿迹也该是凤毛麟角;但是,上海人并没有因此对老克勒予以丢弃,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一批爷们儿们,基于深入骨髓的遗传基因和血脉的薪火相承,在略微松弛的环境下得以舒展筋骨,于是,一批年龄在六十上下的老克勒们再次屹立在上海街头,而这一相当强势的复活其实比他们的前辈在质量上是有了极大提升的。


相比上一代风衣、礼帽、三件套西装的表象标配,新一代在接受传统的同时,也并不排斥三宅一生的前卫,但共通之处就是北京话的“洋范儿”,或者是“洋范儿”与中式风格恰到好处的结合;有幸识得数位这般风格上海爷们儿,若以表象来看,现在的标配该是雪茄、烟斗、威士忌、雅文邑 …… 等等;如果透过表象看本质,其实是一种所谓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精进;你可能会说北京人、广东人神马的也是把玩诸如此类,但北京人、广东人神马的上辈子没玩儿过外滩的纸醉金迷,北京人、广东人神马的上辈子没玩儿过胡蝶、阮玲玉和王人美的堂会。

 

第五回:爵士乐

 

北京老任应该是中国爵士乐的主角儿之一,但他偏偏背井离乡落户了上海,每年一度盛大的Jazz Festival也就因此扎根在了申城;老任不说是狡兔三窟,但JZ Club和Wooden Box也是足够操心和玩耍了,地气之上便聚集了诸如老田、Terry、老黄、Louisa、Johnny …… 等一干爵士乐精英,就连北京的Nancy也是经常晃悠过来凑个热闹;于是,上海便有了全中国最靠谱的爵士乐氛围。


说到摇滚乐,上海是断然玩儿不过北京的,因为和城市的氛围不搭;当年老崔周六在外交人员大酒楼地下室嘶吼的时候,那一代的上海人应该都扎堆儿在黄浦江边儿打情骂俏呢;轮到窦唯占据舞台时,上海的青年们也应该是正和张国荣热恋呢。


但说到爵士乐,北京也是断然玩儿不过上海的,也是因为和城市的氛围不搭;Cotton Club和House of Blues & Jazz应该是上海早期爵士乐的代表,当她们红火的功夫儿,我们这一代具有所谓反叛精神北京二货们,正在狂热追求Heavy Metal的撕裂和初识Pink Floyd时的致幻与时空延迟。


上海的爵士乐是没有北京国贸天阶的CJW那么大场面的,总体说来应该是精致而且有度,Heyday和被强拆的Lavida算是范例;场内的中外宾朋们都是安静有序,鲜有推杯换盏下的喧哗和杂乱,总之就是静心一杯酒倾情一段曲儿的踏实,颇有东北人民嗞儿喽一口酒吧嗒一口菜的祥和感;这圈子的人大都喜吃好喝,因此和我也算是结下了淳朴的友谊,哪位看官好爵士乐这口儿的路过上海时打个招呼,本爷定会不辞辛劳为您指条明路。

 

第六回:上海人

 

这回忒难写!不能得罪人还得客观公正,但必需写!因为,此篇就算是《一个北京人眼中的上海》的收尾了,一十三年间写了三篇,不在断笔时写一下这档子事儿怎么也是说不过去的。


其实哪里的人都是三六九等参差不齐的,我们没事儿总是拿河南人说事儿,但我相信绝大部分河南人都是纯朴善良的劳动人民,只是个别的事件让一粒耗子屎坏了一锅汤;因此,说到上海人断是不能以妒忌的心境下笔的,因为没谁可以以自己的好恶来评价如此庞大的群体。


上海人,应该是我在全中国见过的最讲理的;凡事说明在先,特别扣持细节,以至于有时会让我这个北京糙人心生厌烦;但耐下心境仔细玩味,这个习俗或传统会让无论大事小事在日后操持起来无比顺畅;某些地方的人很会喝大酒吹牛逼,当场大家自是心花怒放,回头儿断片跟你说没这档子事儿,这会儿你才后悔这事儿怎么没特么和上海人过节一下。


上海男人酒量是不差的,大事小情聊爽喝个半斤八两茅台五粮液算是家常便饭,沈爷、宝爷、老赵、老阎等一干人等算是典型代表;上海男人斤斤计较下是极讲义气的,这种计较大多与利益不太搭界,而更多是在理念和道义上的相互认可和支援;上海滩当年流行一句话叫“交友要交徐根宝”[注:此徐根宝非上海足球界的徐根宝],而这句话也是凸显了上海男人对义气的理解。


上海女人酒量更是不差的,在对人对事具有高度认知度的前提下也是两瓶红酒不在话下,要是Emma、Emily、Nicole、Dianna之流,再补两三瓶香槟也是不令人错愕的;上海女人在斤斤计较下是极重情谊的,这种计较大多也是与利益不太搭界,她们极其或绝对在意的是对方(特别是男人)在质量上是否可以与自己同处一个台面,如果非要往眷属哪儿交往,必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原则;上海滩当年还流行一句话叫“娶妻要娶蒋佩玲”[注:百度有详解],此话确是关于上海女人对男人情义的完美诠释。


我想自己对上海人的评价也可能是不准确甚至片面的,但本爷一十四年在上海确实就是结交了这么一群勤劳仁义的上海男女,他们和她们生于厮长于厮,未来也或将终老于厮,他们和她们既热爱又抨击自己的城市,彰显了一种海纳百川的融合心态,作为一个北京人,我表示由衷的钦佩!


后记

 

凡事不过三,于是从2005年开始写《一个北京人眼中的上海》(一)的时候便给自己立了规矩,努力着把(三)折腾完就住手,不想这一折腾就用了一十三年;其实这也算是一个心路历程,从最初的偏见到途中的探究再到最后的认知,让我对上海这个城市怀揣了无与伦比的兴致;人到中年后移居到另一个城市十多年定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还好,上海对我充满了诚意;只是在我狂野的内心,足球仍然是非国安不挺。


戊戌年八月廿三日完笔于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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